有哪些瞬间，将精明和算计的你变得无地自容？谢邀。这事儿过去好几年了，
但每到夏天，看到路边有拉着一车西瓜卖的农用三轮车，我都会想起那个凌晨四点就出发，
开了三个小时车，只为给我送一车瓜的老人。以及想起被我们科长指着鼻子骂了一路，
说我“圣母心泛滥，迟早被人赖上，有病”的那个下午。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也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办了件足以让我后悔终生的蠢事。直到那天早上七点，
我接到市交警大队的电话，对面的声音冷静又严肃：“请问是林安安女士吗？
市中心医院门口，有个从石头村来的大爷要找你，请你立刻过来一趟。”那一瞬间，
我感觉我的人生，可能要被我那点泛滥的同情心，彻底搞砸了。
1.事情得从我们单位那几年的扶贫工作说起。我所在的单位，是个不大不小的机关，
就是那种朝九晚五，一张报纸一杯茶能混一天的清闲地方。但清闲归清闲，
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一点都不能含糊。那几年，“精准扶贫”是重中之重。
我们单位对口帮扶的是市郊一个叫“石头村”的地方。那地方是真穷，山路十八弯，
年轻人都跑光了，剩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我们科的老张，一个年近五十，
在单位里熬了半辈子才混上个副科长的中年男人，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我，
一个刚考进来没几年的愣头青，自然就成了他的跟班，负责跑腿、记录、整理材料。
扶贫工作千头万绪，但有一项，是老张和我一直亲力亲为在做的，
就是对村里几个孤儿的“一对一”助学捐赠。这钱不是单位的公款，是我们单位工会牵头，
大家自愿捐的。每年凑一笔钱，然后由我和老张代表单位，亲自送到孩子们手上。
石头村当时有六个事实孤儿，父母或双亡，或残疾，或跑路，
都由年迈的爷爷奶奶或者叔伯照顾着。其中有个叫丫丫的小女孩，我们印象最深。
我们从她小学三年级开始资助。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瘦得像根豆芽菜，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躲在爷爷身后，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怯生生地打量我们。她的家庭情况，在村里也是最惨的。奶奶早逝，爸爸早年出去打工，
在工地上被东西砸坏了脑子，成了个半傻的人。妈妈熬了两年，实在受不了这贫穷和绝望，
在一个晚上跑了，再也没回来。没过多久，她那个半傻的爸爸也因为一场病去了。
偌大一个家，就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和这个不到十岁的孙女。
老张是个典型的机关老油条，平时说话办事，
处处透着一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明和世故。但在这些孩子面前，他却总是格外耐心。
他会把崭新的人民币捻开，一张一张数给村委和孩子家人看，嘴里念叨着：“这3000块，
是你们单位的叔叔阿姨给娃念书的，一定要用在学习上。给娃买点肉吃，买两件新衣服。
”他还会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摸摸丫丫的头，问她考试考了多少分，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
丫丫很争气，年年都是班里第一。每次我们去，她都会把奖状一张张铺在桌上给我们看，
那是她那个昏暗破败的家里，最亮眼的颜色。我们就这样，一年一年地送钱，
看着丫丫从一个怯生生的小豆芽，慢慢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话不多，
但每次我们走的时候，她都会送到村口，冲我们深深鞠一躬。出事那年，
丫丫小学六年级毕业。按照惯例，暑假里，我和老张又要去送下一年的学费。
因为考虑到她马上要上初中，开销会比小学大一些，村委那边也提前打过招呼。
所以我们这次特地多凑了一些，带了四千多块钱。出发前，老张还挺高兴。
他开着单位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哼着小曲，跟我说：“这丫头，是个读书的料。
等她考上大学，咱们也算功德圆满了。”我说是啊，这孩子不容易，以后肯定有出息。
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多钟头，终于到了石头村。村支书早早就在村委会门口等着了，
一脸的为难。老张摇下车窗，探出头去：“老李，嘛呢这是，看你这脸色，村里出事了？
”村支书叹了口气，递过来两根烟，给我们点上，才沉重地开口：“张科长，丫丫那孩子，
没了。”“没了？”我跟老张异口同声，都愣住了。“前些天，天气太热，
她跟几个半大小子去村口的池塘玩水……脚抽筋，没上来。”村支书的声音很低，
“捞上来的时候，人都硬了。”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无法把那个鲜活的、会害羞微笑、会给我们展示满墙奖状的女孩，
和“没了”这两个冰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老张夹着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烟灰掉下来，
洒在他的裤子上。车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过了好半天，老张才掐了烟，
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就上个礼拜。他爷爷差点也跟着去了，
这几天才缓过来一点……”村支书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我们，又说：“张科长，
你看……这钱……人既然没了，肯定就不能再捐了。我们村还有一户，家里也特别困难，
孩子也多，要不……把这钱给他们家？”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人刚走，茶就凉了。
可村支书说得也没错，扶贫款项，讲究的是专款专用，人没了，
这笔钱的捐赠名目自然也就作废了。老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行。人没了肯定不能再捐了，
不然我们回去财务那里也下不了账。你把那家的情况给我们说说，我们去做个核实。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村支书的带领下，去另一户贫困户家里做调查、核实、登记。
一切都按流程走，严谨又规范。只是老张一直没再说话，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事情办完，已经是傍晚。我们准备开车返程。车子启动，开出村委会大院，
经过一条岔路口时，老张突然踩了刹车。那条路，通往丫丫家。
他看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半晌，才侧过头，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对我说：“小林，
要不……咱去她家看一眼吧？”我愣住了。“人都没了，钱也给了别家，还去看什么？
”我下意识地想。这不符合老张一贯“不多事”的风格。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叹了口气：“捐了三年钱，都走到这儿了。孩子没了，去看看老人吧。好歹，也算送一程。
”我心里一酸，点了点头：“行，科长。”2.丫丫的家，比我们记忆中更破败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只鸡无精打采地在啄食。门虚掩着，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
看到丫丫的爷爷一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院子当中的一个小马扎上，望着灰蒙蒙的天。
他好像没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整个人都沉浸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直到老张走到他面前，
轻轻喊了一声：“大叔。”老人浑浊的眼珠才慢慢转动，聚焦在我们脸上。
他似乎认出了我们，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
是一种超越了悲伤的、死灰般的麻木。老张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他一根。他机械地接过来，
夹在干枯的手指间，却忘了点燃。“大叔，我们……听说了丫丫的事。来看看您。
”老张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轻柔和干涩。老人点了点头，目光又飘向了远方。屋里很暗，
弥漫着一股尘土和悲伤混合的味道。里屋的小客厅里，墙上并排挂着三张黑白照片。
一张是丫丫的奶奶，一张是她那个被砸傻的爸爸，最新的一张，
是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的丫丫。我记得第一次来做调查的时候，资料上写着，
他儿子外出打工被砸傻了，媳妇熬不下去跑了，后来儿子和老伴相继去世，
就剩下一个孙女相依为命。现在，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突然想起了余华的《活着》。书里的福贵，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一头老牛。
眼前的这个老人，他的福贵，就是他自己。那种无声的悲恸，像一块巨石，
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看到老张的眼圈红了。他站在那三张照片前，
看了很久很久。回到车上，老张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点燃一根烟，猛吸了几口，
狭小的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烟雾缭绕中，他突然把烟头丢出车外，
声音沙哑地冒出一句：“心里堵得慌。”说着，他拿出自己的钱包，
把里面的大额现金都掏了出来。他捻开数了数，是六百块。他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拉开自己的包，里面是周末准备和朋友逛街用的四百块钱。
我毫不犹豫地全部拿出来，和这六百块放在一起：“科长，加上我的，咱凑个整，一千块。
”老张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我看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一刻，
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上下级隔阂，仿佛被一种更沉重的共情所融化了。正好我随身的包里，
有一个单位发材料用的大牛皮纸信封。我把那一千块钱装了进去，仔细封好了口。“直接给，
他肯定不要。”老张看着那个信封，恢复了他机关老油条的周全和世故，“这样，小林，
你辛苦一趟，开车回村委会，把钱交给村支书，让他帮忙转交。
就说是我们俩给孩子包的白包，私人的，跟公家没关系。”我知道老张的用意。公家的钱，
名目不对，不能给。而通过村支书转交我们私人的钱，既合情理，也给了老人一个缓冲，
不至于当面推来推去，让他更添难堪。“好。”我重重点了点头，等到老张下了车，
蹲在路边又点上一根烟，我才调转车头，一个人开回了村委会。把信封交给村支书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想起老人孤零零坐在院子里的背影，
和那三张并排挂着的黑白照片。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我拿起村支书桌上的笔，
在那个牛皮纸信封的背面，写下了一行字。“大叔，以后有啥事，就给我打这个电话。
能帮的，我一定帮。”然后，我留下了我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等到接上在路边抽了一地烟头的老张，车子重新驶上回去的山路。
他才问我：“钱交给村支书了？跟他说清楚是我们个人的名义了吧？
”我心虚地“嗯”了一声，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补充道：“科长，
我……我在信封上，留了我的手机号。”“你说什么？！
”老张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我吓得猛踩了一脚刹车，
桑塔纳在狭窄的山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他根本没在意刚才的惊险，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把你的私人手机号给他了？
”“我……我看他太可怜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是不是有病！
”老张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脑子被驴踢了？
信封上有单位的电话就行了，你留自己的手机号干什么？！
”“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他一掌重重拍在储物格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以后要是赖上你怎么办？吃喝拉撒都找你，你管不管？
他生病了找你，要钱看病，你给不给？他要是隔三差五给你打电话，说自己过不下去了，
你接还是不接？”老张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你一个月挣几个钱？你养得起他吗？小林我跟你说，你是没见过。这种事，我见多了！
你今天可怜他，给他留个念想，明天他就敢顺着杆子往上爬，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到时候，
你甩都甩不掉！”“你这是同情心吗？你这是给自己埋雷！你知不知道！”回去的一路上，
老张都在骂我。他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批得体无完肤。
他说我这是典型的“小资式圣母病”，不考虑后果，全凭一时冲动。他说我根本不懂农村，
不懂人性，不懂穷人的生存逻辑。他说的话，句句都像刀子，扎在我的心上。最要命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