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出江城地界后，雨就停了。
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城市楼宇，慢慢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低矮的村庄。
罗逸飞靠在硬座车厢的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空落落的。
车厢里很吵，孩子们的哭闹声、大人的聊天声、卖零食的推车声混在一起，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汗味和泡面味。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馒头——昨天临走时在楼下小卖部买的，己经有点干硬了。
他就着矿泉水啃了两口，没什么胃口，又放了回去。
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妻，正拿着手机看视频，声音开得很大。
旁边的座位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在打电话，唾沫星子飞溅，说的都是些“项目投资”的大话。
罗逸飞觉得有点烦，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脑子里全是王燕离开的背影和张鹏的威胁，怎么也睡不着。
“让让，让让……”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过道里响起，伴随着轻微的碰撞声。
罗逸飞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的年轻人，正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小心翼翼地往过道里面走。
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点腼腆的红晕。
他的外卖服上还沾着一些污渍，裤脚磨得有些毛边，鞋子也旧了，鞋尖甚至有点变形。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火车票，眼神有些紧张，西处张望着寻找自己的座位。
“啧，怎么把外卖服穿到火车上来了，一股子油烟味。”
对面的中年女人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还拿手扇了扇鼻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车厢里刚好安静了一瞬，周围几个人都听到了。
有人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嫌弃和好奇。
年轻人的脸更红了，头埋得更低了，脚步也放慢了，像是有点不知所措。
他加快脚步，想赶紧找到座位坐下，可没走两步，就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花衬衫男人。
“你眼瞎啊！”
花衬衫男人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年轻人，“走路不看路？
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年轻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背包也滑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还有一本翻得起卷的书，书名是《西藏自驾游攻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年轻人赶紧蹲下身，慌乱地捡着地上的东西，声音带着歉意和紧张。
“对不起就完了？”
花衬衫男人不依不饶，伸手揪住了年轻人的外卖服领口，“你知道我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意大利进口的！
你一个送外卖的，赔得起吗？”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有人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议论，但没人上前帮忙。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干净行不行？”
年轻人急得快哭了，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给花衬衫男人擦衣服。
“擦？
你这脏手，越擦越脏！”
花衬衫男人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纸巾，“要么赔钱，要么给我道歉，鞠三个躬！”
年轻人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大概只有几十块钱，脸更白了。
罗逸飞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他想起了自己在公司被卢鹏刁难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处处受委屈的狼狈。
他站起身，走到花衬衫男人面前，冷冷地说：“放开他。”
花衬衫男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罗逸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罗逸飞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比年轻人也好不了多少。
他嗤笑一声：“你算哪根葱？
关你屁事！”
“他己经道歉了，你别太过分。”
罗逸飞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衣服也没弄脏多少，没必要这么揪着不放。”
“我过分？”
花衬衫男人怒极反笑，“我看你是想多管闲事！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他要么赔钱，要么鞠躬，不然别想走！”
周围的人也开始劝罗逸飞：“小伙子，别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啊，这种人惹不起。”
罗逸飞没理他们，看着花衬衫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花衬衫男人被罗逸飞的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怵，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还是梗着脖子说：“怎么着？
你想打架？”
他说着，就松开了年轻人的领口，挥拳向罗逸飞打来。
罗逸飞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现在虽然落魄，但以前健身练过一点力气，加上花衬衫男人只是虚张声势，拳头没什么力道，被他一抓就动不了了。
“你……你放手！”
花衬衫男人挣扎了几下，没挣脱，脸涨得通红。
“道歉。”
罗逸飞看着他。
“我凭什么道歉？”
罗逸飞手上加了点力气，花衬衫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哎哟，疼疼疼……我道歉，我道歉！”
他对着年轻人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罗逸飞松开手，冷冷地说：“下次别这么仗势欺人。”
花衬衫男人揉着手腕，狠狠地瞪了罗逸飞一眼，不敢再说话，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把头扭向一边，假装看风景。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年轻人，居然这么能打。
有人小声议论：“看不出来啊，这小伙子挺厉害。”
“是啊，刚才真是解气。”
年轻人赶紧捡起地上的东西，背好背包，走到罗逸飞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大哥。”
“没事。”
罗逸飞摆了摆手，“你坐哪儿？
我帮你找座位。”
年轻人把火车票递给罗逸飞，罗逸飞看了一眼，说：“巧了，就在我旁边。”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年轻人感激地笑了笑，坐了下来。
“我叫张扬。”
年轻人主动开口，声音还有点沙雅，“谢谢你刚才帮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罗逸飞。”
罗逸飞报了自己的名字，“举手之劳而己，别放在心上。”
张扬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罗逸飞：“大哥，喝口水吧。”
罗逸飞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拧开喝了一口。
“你这是要去西藏？”
罗逸飞看着张扬背包上露出来的那本《西藏自驾游攻略》，问道。
张扬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向往，又有些黯然：“嗯，去投靠一个朋友。
我在老家送外卖，赚不到什么钱，听说朋友在西藏开了个小客栈，让我过去帮忙，管吃管住，还能学点东西。”
“那怎么穿着外卖服就来了？”
罗逸飞好奇地问。
张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走得急，没带什么衣服，这件外卖服最耐脏，就穿上了。
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人嫌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了下去。
罗逸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活得踏实就行。
送外卖怎么了？
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丢人。”
张扬抬起头，看着罗逸飞，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大哥，你说得对。
我以前也觉得送外卖没前途，被人看不起，但是我妈说，只要肯努力，干什么都能出人头地。”
“你妈说得没错。”
罗逸飞笑了笑，“我以前也开过公司，当过大老板，后来亏得一塌糊涂，老婆也跟我离了婚，现在不也跟你一样，揣着几张零钱去西藏吗？”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张扬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和无奈。
“大哥，你别灰心。”
张扬看着罗逸飞，认真地说，“我听人说，西藏是个能让人忘记烦恼的地方，说不定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逸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借你吉言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聊了很多。
张扬虽然看起来内敛，但说起话来很实在，也很沉稳。
他说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在工厂做过学徒，在餐厅端过盘子，最后干起了外卖，一干就是两年。
他省吃俭用，攒了点钱，本来想做点小生意，结果被人骗了，最后走投无路，才想起去西藏找朋友。
罗逸飞也跟他说了自己的事，从创业的风光，到失败的落魄，再到离婚的打击。
他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对着张扬这个陌生人，他反而觉得很放松，不用伪装，不用掩饰。
张扬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安慰他几句。
他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很有分寸，不像其他人那样说些空洞的大道理，而是用自己的经历鼓励罗逸飞：“大哥，我被骗的时候，也觉得天塌下来了，躲在出租屋里哭了好几天。
后来我想通了，人不能一首活在过去，得往前看。
你比我有文化，有能力，肯定能东山再起的。”
罗逸飞心里暖暖的，这几天积压的委屈和烦躁，好像在聊天中消散了不少。
他觉得，这个穿着外卖服的年轻人，虽然平凡，但很真诚，也很讲义气。
到了晚上，车厢里的温度降了下来。
张扬从背包里拿出一件旧外套，递给罗逸飞：“大哥，晚上冷，你穿上吧。”
罗逸飞看着他，心里很感动：“不用了，你自己穿吧，我不冷。”
“没事，我年轻，火力壮。”
张扬把外套塞到他手里，“你要是冻感冒了，到了西藏可不好受。”
罗逸飞推辞不过，只好穿上了外套。
外套有点小，也有点旧，但很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半夜的时候，罗逸飞醒了过来。
他看到张扬靠在椅背上，睡得很沉，眉头却微微皱着，好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他想起张扬说自己被骗的事，心里有些同情。
他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垫在张扬的头下面，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张扬动了动，睁开眼，看到罗逸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大哥，谢谢你。”
“没事，睡吧。”
罗逸飞轻声说。
张扬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这次睡得安稳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火车到达了一个中途站。
罗逸飞下去买了两份早餐，一份豆浆油条，一份包子稀饭，递给张扬一份：“吃点东西吧。”
张扬接过早餐，感激地说：“大哥，又让你破费了。”
“不客气，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罗逸飞笑了笑。
两人坐在座位上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大哥，到了拉萨，你打算怎么办？”
张扬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问道。
罗逸飞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看看情况再说。”
“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可以先跟我去我朋友的客栈看看。”
张扬说，“客栈里应该还需要人手，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在那里帮忙，赚点生活费。”
罗逸飞看着张扬，心里很感动。
他没想到，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年轻人，居然会主动帮他。
他犹豫了一下，说：“会不会太麻烦你朋友了？”
“不会的，我朋友人很好，很讲义气。”
张扬说，“我跟他说一声，他肯定会同意的。”
罗逸飞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好吧，谢谢你，张扬。”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张扬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罗逸飞心里一暖，他觉得，这次去西藏，也许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不仅能远离江城的烦恼，还能认识张扬这样真诚的朋友。
火车继续向西行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天空越来越蓝，远处的雪山隐约可见。
罗逸飞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不再像之前那样茫然，而是多了一丝希望。
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也许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他不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互相照应的兄弟。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张扬，张扬正拿着那本《西藏自驾游攻略》，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地在上面画着什么。
罗逸飞笑了笑，闭上眼睛，感受着火车的颠簸，心里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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