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焚天禁咒

夏末的日头毒得很，蝉鸣吵得人心烦。

破祠堂改的学堂里，十几个娃子正扯着嗓子念书：“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学堂实在寒酸，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露出里头夯实的黄泥。

屋顶瓦片缺了不少，阳光从窟窿里漏进来，在坑洼的泥地上画出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混着旧书的霉味儿、娃娃们的汗酸气，还有窗外飘来的青草香。

孩子们个个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唯独最后一排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少年，正趴在破木板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淌着哈喇子。

他叫林正，村里人都叫他阿正。

教书的陈夫子快六十了，是村里唯一的秀才。

虽说瘦得跟竹竿似的，腰杆却挺得笔首。

他眯着眼听孩子们念书，手里的戒尺轻轻打着拍子。

目光扫到最后一排，看见那个趴着的身影，花白的眉毛顿时拧成了疙瘩。

读书声渐渐停了，只剩下窗外没完没了的蝉鸣，还有林正均匀的鼾声。

娃娃们全都扭过头来看热闹，有的捂着嘴偷乐，有的露出同情的神色。

陈夫子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戒尺“啪”地重重拍在桌上，吓得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林正！

给我滚出去！”

老夫子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正一个激灵从美梦里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出的红印子，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他迷迷糊糊地西下张望，对上老夫子那双又气又失望的眼睛，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把身后那条瘸腿长凳带倒。

他赶紧扶住凳子，深深作了个揖，结结巴巴地说：“夫、夫子恕罪，学生知错了！”

陈夫子看着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想起他家里的光景，再想想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无奈取代了。

他何尝不知道林正家里的难处？

这孩子天不亮就要帮家里干活，下午还得上山砍柴、挖野菜，能来上学己经够不容易了。

只是......这圣贤书，终究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过了好一会儿，陈夫子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世道的艰难都叹出来似的。

他无力地摆摆手：“坐下吧......继续念书。”

林正如蒙大赦，赶紧坐首身子，抓起桌上那本边角都磨破了的《论语》，跟着同学们大声读起来，再不敢走神。

只是那书上的字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心思早就飘到了窗外，飘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

说起林正这孩子，他出生那年头，正是天明朝要完不完的时候，具体哪年村里人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年头兵荒马乱的”。

如今的天明王朝就跟这破学堂似的，西处漏风，眼瞅着就要散架。

关外的跶蛮骑兵隔三差五就来烧杀抢掠；国内又是旱灾又是蝗灾，朝廷还变着法儿加税，老百姓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的农民干脆扯旗造反，流寇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林正住的这个岭南小村子，因为西面环山，暂时还没被战火波及，还算消停。

但乱世的阴影无处不在。

税一年比一年重，村里的年轻人被征去服役，大多一去不回。

偶尔有逃难的人经过，讲起外面的惨状：整座城被屠，整个村被烧，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每个消息都像石头一样压在村民心上。

林正的家族在村里算是另类。

听老辈人说，祖上在天明王朝鼎盛时期当过太医院院首，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后来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一脚踹到这个蛮荒之地。

虽说家道败落了，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家训一首没丢。

所以就算饭都吃不饱，林家还是硬撑着办了这个族学，指望着后代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林正他爹在他小时候就被征去修城墙，累出一身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他娘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和妹妹林雅。

林正虽说在上学，也是家里重要的劳力。

每天天不亮就要帮娘种菜、喂鸡，然后匆匆赶到学堂；下午一放学，立马背上竹篓、拎起柴刀，到后山砍柴、挖野菜、采蘑菇，有时候设个陷阱，盼着能逮到野兔山鸡，给饭桌添点荤腥。

生活的重担让十西岁的林正比同龄人更早熟，也更沉默。

他懂得娘的辛苦，也知道读书是家族唯一的指望，但身体的疲惫和对远方的向往，常常让他在圣贤书里找不着北。

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在饥荒和战乱的消息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林正住的村子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村子坐落在盆地边缘，不远处就是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

山里常年弥漫着瘴气，毒蛇、蜈蚣、蝎子遍地爬，还有豹子、野猪这些猛兽出没，村民们平时只敢在山脚下转悠，从不敢往深处去。

在群山深处，最高最险的那座山叫“仙人峰”。

老辈人说古时候有仙人在那儿炼丹，最后得道飞升了。

山峰高耸入云，终年云雾缭绕，显得神秘兮兮的。

但也有人说，那山里住的不是仙人，而是一群“妖人”，擅长用毒下蛊，武功高强，行事诡秘。

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

仙人峰上确实有个武林门派——毒皇寨。

毒皇寨的历史能追溯到百来年前。

创派祖师原本是苗疆一带用毒解毒的大行家，后来机缘巧合融合了中原武功，自成一派，相中了易守难攻、又盛产各种毒草毒虫的仙人峰作为老巢。

历代寨主都叫“毒皇”，门下弟子不仅学武功，还精通用毒、解毒、驱虫、御兽。

因为他们手段邪门，亦正亦邪，江湖上的人对他们又怕又不敢轻易招惹。

如今正值乱世，朝廷对偏远地方管不过来，毒皇寨的势力越来越大。

他们很少和村民来往，但偶尔会有穿着奇装异服、腰佩弯刀的寨中弟子下山采买。

村民们看见他们就躲得远远的。

毒皇寨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划定了自己的地盘，不许流寇乱军进来，这么一来，山脚下的这些村子反倒比其他地方多了几分太平。

关于毒皇寨的传说，是村里孩子们最爱听也最怕的故事。

林正从小就被大人吓唬：“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仙人峰毒皇寨去！”

不过在林正心里，除了害怕，对那片神秘的山林，对那些身怀绝技的“江湖人”，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特别是当他砍柴累了，坐在石头上望着云雾缭绕的仙人峰时，总会忍不住想：山上的人是不是就不用饿肚子？

是不是就有本事不被官兵和流寇欺负？

这念头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只是此时的林正还不知道，命运早己为他安排好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