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冷清得能听到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沈星辰看着餐桌上早已冷透的、顾衍之偏好的几样菜式,
以及中央那个精致的“三周年”蛋糕,眼神平静无波。手机屏幕亮着,
推送的财经新闻头条照片格外刺眼——她的丈夫顾衍之,正微微侧身,
专注地倾听着身旁巧笑倩兮的苏晚晴说话,那样的神情,
是她结婚三年来从未得到过的奢侈品。玄关传来电子锁开启的“嘀”声。
顾衍之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和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进来——那是苏晚晴最钟爱的香水味。
他脱下外套,看也没看餐厅方向,径直走向楼梯。“顾衍之。
”沈星辰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他脚步一顿,略显诧异地回头,
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这么晚还没睡?”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仿佛被打扰了。
沈星辰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平稳地递了过去。白色的封面上,
“离婚协议”四个加粗的黑字,在冰冷的水晶灯下,显得异常决绝。“我们离婚吧。
”顾衍之明显愣住了,他的目光从协议移到沈星辰脸上,
像是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赌气、委屈或者欲擒故纵的痕迹。但他失败了,
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结了冰的湖面,无喜无悲。几秒的沉寂后,他嗤笑一声,
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份协议,随意地翻了翻,
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沈星辰,适可而止。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有意思吗?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她一眼,“离开我,你怎么生活?
靠你那个半死不活、一年也开不了几单的小画廊?
还是指望你那个没人看得懂的、修复破画的活儿?
”他笃定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注意,最终都会像过去偶尔的闹脾气一样,不了了之。
沈星辰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眼底却寒意更盛:“不劳顾总费心。
协议我已经签好字,财产分割方面,我只要法律上我应得的部分,
以及……我外婆留下的那幅古画。”那幅画在他眼里不值几个钱,
却是她精神的寄托和事业的起点。她不再看他,
利落地拉起脚边那个早已收拾好的、小小的行李箱,步伐坚定地走向门口。“沈星辰!
”顾衍之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一种失控感让他厉声喝道,“你想清楚!
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回应他的,是门被轻轻关上的、清脆而决绝的“咔哒”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衍之的心上。他捏着那份轻飘飘又重如千钧的协议,
看着那一桌精心准备却已冷透的菜肴,烦躁地一把扯松了领带。“不识好歹!
”他低声咒骂一句,试图驱散心头那股莫名涌上的空落感。他坚信,用不了几天,
她就会认清现实,哭着回来求他。沈星辰拉着那只小小的行李箱,
走出那栋承载了她三年孤寂与失望的别墅。深夜的冷风裹挟着自由却也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机场。”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解脱后的虚脱。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沈星辰望着窗外陌生的天空,
心中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有一股必须向前、不能回头的决绝。她手中唯一的筹码,
是一封来自“法兰西文化遗产学院”下属修复工作室的实习邀请函。这并非正式职位,
只是一个观察员资格,源于她大学导师的极力推荐,
以及她投递的那份承载着她过去所有热爱与荣光的简历。她用最快的速度,
在巴黎左岸一个安静但不算便利的街区,租下了一个阁楼间。房间狭小,屋顶倾斜,
但有一扇可以看到远处教堂尖顶的窗户。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她走进楼下的一家理发店,
对发型师说:“剪短,越短越好。”剪刀起落间,
那些为顾衍之保留的、他曾随口说过“还算温顺”的长发,纷纷扬扬落下。
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轮廓清晰、眼神带着几分陌生锐利的脸。很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仿佛与过去的“顾太太”完成了一场彻底的割席。学院的修复工作室位于一栋古老的建筑内,
气氛凝重而专业。在这里,没人知道她是谁的“前妻”,评判标准只有实力。
最初的日子异常艰难。她的法语日常交流尚可,但面对艰深的专业术语和快语速的讨论,
常常力不从心。她被分配的工作也是最基础的:整理档案、清洁画框、准备材料。
她像一块被投入大海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白天在工作室默记流程和技术,
晚上回到阁楼就抱着专业词典和文献啃到深夜。她带来的那点积蓄在巴黎消耗得飞快,
她不得不节衣缩食。常常一个法棍面包就是一顿午餐,但她从未后悔。
身体的劳累和物质的匮乏,反而让她的精神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每当疲惫或自我怀疑时,
顾衍之那句“墙上的蚊子血”和苏晚晴那带着施舍意味的眼神,就会化为最灼热的燃料,
驱动她绝不能倒下。转机发生在一个周四下午。工作室接到一项紧急任务,
一位私人收藏家送来一幅严重受损的十九世纪风景画,画布撕裂,颜料层大面积不稳定,
需要立即进行稳定处理,以便后续评估。不巧的是,几位资深修复师都在外项目或已有任务。
工作室负责人,一位头发花白、要求严苛的皮埃尔先生,眉头紧锁。就在这时,
沈星辰看着那幅画上熟悉的颜料特性与损伤状态,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外婆笔记中记载的一种用于处理脆弱绢本的传统加固技法,
或许可以经过改良后应用于此。她鼓起勇气,走到皮埃尔先生面前,
用夹杂着英语和不太流利法语的表述,结合手势,艰难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工作室里其他几位助理都投来怀疑甚至略带轻蔑的目光。皮埃尔先生审视地看着她,
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做事的东方女孩。“你有把握?”他问,语气严肃。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沈星辰坦诚地回答,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但我了解这种颜料的特性,传统方法或许能提供一个更温和的应急选择。
请给我一个机会尝试,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或许是她的眼神里的笃定打动了他,
皮埃尔先生最终点了点头,指派了一名助手配合她,并要求她在监控下进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沈星辰心无旁骛。她屏蔽了所有外界干扰,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手中的工具和那幅饱经沧桑的画作。
她小心翼翼地调配着根据记忆改良的加固剂,用特制的薄棉纸和极细的笔刷,
一点点地将松动翘起的颜料层安抚、固定。她的动作沉稳、精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她终于放下工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画作远未修复,
但最危险的颜料剥落趋势被成功遏制,撕裂的画布边缘也得到了妥善的临时固定。
一直在一旁紧张观看的皮埃尔先生走上前,拿起高倍放大镜,
仔细检查了每一处处理过的地方。良久,他放下镜子,
看向沈星辰的目光里充满了惊讶和赞赏:“精妙的处理!非常温和且有效!沈,
你使用的技巧,带有鲜明的东方智慧。你师从哪位大师?”这一刻,
沈星辰在工作室的处境悄然改变。她不再是那个透明的边缘人,
而是凭借实力赢得了初步的尊重。几天后,皮埃尔先生带领工作室成员,
参加一个小型的、由某基金会赞助的艺术品保存研讨会。 正是在这里,
沈星辰第一次遇到了陆深。研讨会茶歇期间,沈星辰正独自站在一幅展示海报前,
思考着上面提到的关于矿物颜料老化的问题。一个温和的男声在她身旁响起,
用的是纯正的中文:“抱歉打扰,我看您对这幅海报很专注。
您也对‘群青’的稳定性问题有研究吗?”沈星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气质儒雅,
眼神清澈的东方男子。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只是有些兴趣,
”沈星辰礼貌地回应,并未多言。在经历了顾衍之和苏晚晴之后,
她对任何突如其来的搭讪都抱有本能的警惕。陆深似乎看出了她的疏离,并未在意,
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海报,
自顾自地说道:“传统的亚麻籽油媒介剂有时确实会加速某些颜料的老化,我在想,
是否有些东方的植物性胶类,
能提供更优的保护效果……”这句话恰好说到了沈星辰感兴趣的点上,
也是她外婆笔记中曾探讨过的方向。她忍不住接了一句:“比如桃胶或者明胶,
经过特殊提炼和处理,在某些情况下确实能表现出更好的兼容性和稳定性。
”陆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哦?您对这个领域有研究?”他随即从西装内袋拿出一张名片,
双手递上,“您好,我是陆深,目前经营一家艺术品拍卖行,‘嘉艺’。
我们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修复技术和材料一直很关注。”沈星辰接过名片,
看到“嘉艺拍卖行总裁”的字样,心中微微一动。这家拍卖行在国内声誉卓著,
以专业和严谨著称。她也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沈星辰,
目前在法兰西文化遗产学院做修复助理。”“幸会,沈小姐。”陆深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不瞒您说,我刚才听到您和皮埃尔先生交流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皮埃尔,
他对您赞誉有加。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在这么顶尖的机构工作。”接下来的谈话,
自然而然地围绕艺术品修复展开。陆深知识渊博,谈吐风趣,更重要的是,
他对待沈星辰的态度,完全是对待一位专业同行的尊重与欣赏,
没有丝毫的逾越或打探她私生活的意思。他们从东西方修复理念的差异,
聊到不同时期画作的材料特性,交流十分投缘。“沈小姐的见解非常独到,”茶歇结束时,
陆深诚恳地说,“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向您多请教。
我们拍卖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需要评估和紧急处理的藏品,或许未来有合作的可能。
”他留下了联系方式,态度坦荡,理由充分。沈星辰感受到的是一种基于专业认同的善意,
这让她久违地感到放松。她也礼貌地收下了名片,但并未立刻给予承诺。这次相遇,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星辰的生活中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但并未改变她前进的主航道。她依然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
皮埃尔先生开始给予她更多的信任和机会,让她参与更核心的项目,
甚至将一些小型藏品的初步修复工作交给她独立负责。一个月的时间在忙碌中飞逝。
沈星辰的技艺在高压环境下飞速提升,她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短发利落,眼神坚定,
言谈举止间多了份源自专业底气的沉静与自信。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谁、情绪被他人左右的菟丝花,她正在用自己的力量,重新扎根,
抽枝发芽。就在这时,皮埃尔先生收到了来自国内一个重要博物馆的紧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