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烧梦见祁连雪
不是左肩旧伤那种钝痛,是骨头缝里烧起来的烫。
他走路发飘,巷子两边的墙在晃,卤味摊的红灯笼变成一团模糊的血。
“妈……”他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母亲抬头,手里的刀“咔”一声停在半空。
她扔下刀,快步走来,手背贴他额头——烫得她一缩。
“发烧了。”
她声音绷紧,“多少度?”
于皓摇头。
他记不清体温计数字,只记得医生皱眉说:“心率120,体温39.2,建议观察。”
母亲扶他进屋,床上铺着新洗的竹席,凉。
她转身去熬药——不是西药,是中药。
砂锅在灶上“咕嘟、咕嘟”响,药味苦涩,混着陈皮和甘草的微甜。
于皓躺下,汗立刻浸透背心。
他闭眼,天花板在转。
药熬好了。
母亲端来一碗黑褐色的汤,碗沿烫手。
“喝。”
他坐起,接过碗。
药气冲进鼻腔——苦、涩、带一丝腥,像血混了草根。
他喝了一口,胃里翻搅。
第二口,眼前突然黑了。
再睁眼,不是南江街的屋顶。
是间大屋。
青砖地,铜鹤香炉,帷帐半垂。
窗外雪光映进来,照得帐幔泛青——是祁连山的雪。
榻上躺着个年轻人,穿素白中衣,脸色惨白如纸。
他侧身咳着,肩膀剧烈起伏,指节死死抠住锦被。
咳声闷而深,像肺叶在撕裂。
于皓想走近,却动不了。
他低头——自己穿的不是背心拖鞋,是深衣广袖,腰佩玉璜。
“去病。”
一个女声从帐外传来。
女人走进来,三十许,眉目端庄,发髻高挽,簪一支白玉步摇。
她端着药碗,走到榻边,轻轻放下。
“你咳得比陛下还凶。”
她叹气,声音温柔,“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寒毒入髓。”
榻上年轻人——霍去病——勉强抬头,笑了一下,唇色发紫:“姑母……不妨事。
明日还要校场点兵。”
卫子夫没说话。
她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药气弥漫——苦、涩、带一丝腥,和于皓刚才喝的一模一样。
于皓猛地一颤。
现实里,母亲正用毛巾擦他脸。
毛巾冰凉,水滴进他耳朵,像雪水。
幻觉里,霍去病喝完药,又咳起来,这次咳出一口血,溅在锦被上,红得刺眼。
卫子夫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
“别瞒我。”
她声音发颤,“你梦见祁连雪了,是不是?”
霍去病闭眼,没答。
但于皓知道——他梦见了。
梦见自己死在祁连山下,二十三岁,雪落满身,无人送葬。
幻觉开始碎裂。
药味、咳声、雪光、血迹……像玻璃片一样剥落。
于皓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现实里母亲的手。
“妈……”他喃喃,“药……苦……喝完就好了。”
母亲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他昏过去。
再醒时,天黑了。
高烧退了些,但头还是沉。
屋里点着蚊香,烟气混着残余药味,熏得他眼睛发酸。
母亲坐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空药碗。
碗底残留一点黑渍,像干涸的血。
于皓想坐起,左肩旧伤突突跳痛。
他摸到枕边——护身符还在。
红布被汗浸湿,贴着皮肤,冰凉。
他闭上眼,耳边又响起咳声。
不是他的,是霍去病的。
闷、深、带血。
窗外,风起了。
“呜——呜——”像祁连山的雪,落在两千年前的棺椁上。
第二天清晨,母亲又在剁鸭脖。
“咔嚓、咔嚓”,刀声稳得像没发生过昨夜。
于皓走出屋子,脸色苍白,眼下发青。
他走到摊子边,接过母亲递来的酸梅汤。
“体检……过了吗?”
他问。
“过了。”
母亲头也不抬,“士官打电话来,说你情况特殊,首接录了。”
于皓点头。
他没问“特殊”指什么。
他知道,是高烧,是幻觉,是那声不该出现的“去病”。
中午,士官来了。
他看于皓一眼,皱眉:“脸色这么差?”
“感冒。”
于皓说。
士官没多问,递来一张纸:“入伍通知书。
三天后,北站***。”
于皓接过。
纸很薄,印着国徽,边角被汗洇软。
他抬头,看向对面三楼——窗开着,江浸月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平板。
她没看他,但屏幕朝向卤味巷。
他知道,她看见了昨夜的高烧。
或许,也听见了那声咳。
夜里,他躺在床上,护身符压在胸口。
药味似乎还在鼻腔里,和母亲熬的糖浆混在一起——糖浆是给她的咳,药是给他的烧。
可谁分得清,哪味是今,哪味是古?
他闭眼,风声又起。
这次,他没抗拒。
任那雪,落在他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