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天运

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是黑死矿洞裡最寻常的调子。

“啪！”

浸过盐水的牛皮鞭重重抽在顾玄的背脊上，本就破烂的衣衫应声碎裂，带起一溜血珠和腐肉。

他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混着血沫的泥尘。

“没用的东西！

今天的份额连一半都不到！”

监工王獠狰狞的脸在昏黄的磷火灯光下扭曲，他穿着厚实的棉袄，腰间挂着刀，气息悠长，是这矿洞里无人能敌的武者。

“真当老子这里的饭是白吃的？”

又是一脚狠狠踹在顾玄的腰眼，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

周围的矿奴们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没有人敢出声。

在这里，同情心是催命符。

“拖到一边去，别碍着眼！

明天再完不成，就首接扔进废矿井喂尸鼠！”

王獠啐了一口，提着鞭子走向下一个倒霉鬼。

顾玄像破布一样被拖到矿道角落，扔在冰冷的岩石上。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逐渐模糊，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生命的气息仿佛正随着鲜血一点点流逝。

难道……就这样，像无数个先他而来的矿奴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他不甘心。

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一些破碎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曾是南楚一个宁静的、与世无争的小村庄。

他家有几亩薄田，父亲是木匠，母亲织布，虽不富裕，却也温饱。

他跟着村里的老童生认过几个字，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守着家业，娶个邻村姑娘，平凡度过一生。

灾祸来得毫无征兆。

边军剿匪不利，需要“战功”搪塞上官。

他们村子靠近边境，便成了现成的“匪窝”。

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来，见人就杀，见屋就烧。

父亲被当成反抗者乱刀砍死，母亲为了护住他，被长枪钉在了门板上。

他眼睁睁看着家园化作火海，亲人变成尸体，自己被套上枷锁，与许多同样莫名其妙获罪的“匪眷”一起，踏上了前往北齐黑死矿的绝路。

路上，瘟疫、饥饿、虐待……同行的人越来越少。

他靠着一点认字的机灵，偶尔帮押解兵卒写写算算，才勉强苟活到了这人间地狱。

冰冷的绝望比矿洞的寒意更刺骨。

原来，平凡，也是一种原罪。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性命，不过是随时可以抹去、用来染红官袍的数字。

就在顾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沉沦于无边黑暗之际，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费力地将他从冰冷的矿道拖向一旁稍微干燥的背风处。

“咳…咳咳…”顾玄被灌入喉咙的一点温热流质呛醒，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蜷缩。

“慢点，小子，慢点喝。”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借着石壁上微弱得可怜的磷火苔光芒，顾玄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那个总是沉默寡言，蜷缩在矿洞角落里的老矿工，大家都叫他余老头。

他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岁月和矿尘反复犁过，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并未完全失去光泽，此刻正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看着他。

“余…余伯…”顾玄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

余老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囊，小心地倒出一点浑浊的液体，仔细涂抹在顾玄背上皮开肉绽的鞭伤上。

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某种矿物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涂抹上去先是冰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刺痛，但奇怪的是，那股钻心的疼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

“省着点力气。”

余老头低声道，声音干涩，“王獠那畜生，专挑你这种还有口气的往死里折磨。

你昏过去正好，他以为你废了，懒得再浪费力气。”

顾玄心中一阵后怕，随即是更深沉的悲哀。

在这黑死矿，连昏死都成了一种暂时的保护。

“为什么…救我？”

顾玄艰难地问。

在这里，任何多余的善心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食物、药物，更是比命还金贵。

余老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西周寂静的矿道，只有远处隐约传来镐头敲击岩石的单调回响。

“看你…有点像我那没活过冬天的幺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