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糙米章
只是,只有一张暖炕,不知道是因为寺庙房间稀少还是知客僧不愿在他们身上多花心思。
她明明说了和褚西珩是姐弟,如何不安排两间厢房给他们?
看穿池玉绥盯着暖炕的所思所想,褚西珩体贴道:“姐姐睡暖炕吧。”
“那你呢?”
褚西珩低眉,并不首视池玉绥的目光:“房间这么大,我随便寻个角落就能......”话音还未说完,他捂着唇轻咳起来。
池玉绥哪里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罢了,这暖炕这么大,晚上我们各睡各的,谁也不挨着谁。”
“可是......”褚西珩的眸子欲言又止。
池玉绥坚定道:“反正我不会再睡冻裂的地板了,你若想冻到骨头疼,我不拦你。”
褚西珩没再说话。
~圆讷将得来的草药交给小沙弥,让他拿去给生病的师兄煮了喝。
对于那支素银簪子,他按下不言。
恰这时又自山道来了客人,圆讷忙去,见到是熟人张璠。
“你怎么来了?”
圆讷问。
张璠左瞧右瞧,确定无人提起袖子露出一壶酒:“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圆讷心里高兴,三两下将张璠迎进一厢房。
圆讷早些年和张璠是同乡好友,二人没学会个本事,终日抢家劫舍,名声很臭。
终有一次,二人犯下了大官司,圆讷便逃到山上落发为僧,这不过是近几年的事。
而他的好兄弟张璠,却走了狗运,因为长得不错,被一家产颇丰的女子看上。
那女子是家中独女,岳家对这个女婿倾力帮扶,张璠就此改头换面,成了镇上绸缎铺的老板,发了迹。
“你怎么又来了?”
这上山十几里路可不好走,圆讷别有意味问张璠。
张璠也不掩饰苦闷:“还不是终日对着我家那个黄脸婆,扫胃口的很。”
“诶,圆讷,你这庙中近日可有收留什么好看的小娘子啊?”
张璠睁着色眯眯的眼睛打起精神。
悬镜寺的信众不少,为了祈福,镇下的妇人都会上山来拜佛。
圆讷负责接引香客,安排住所。
张璠便给圆讷好处,找时机对模样尚可的妇人夜晚揩油。
圆讷道:“这天气这么冷,谁上山来。”
张璠笑道:“得了吧,我瞧见你怀里的素银簪了。”
“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
张璠说着,从怀里摸了个碎银放在桌上。
圆讷见钱,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听完,张璠道:“这小娘子怕是说的假话,连身上的簪子都当掉了,可见是捉襟见肘,也不怪你只胡乱扔给他们一间厢房。”
张璠心里盘算要怎么得手比较好。
往日揩油的多是镇子里有人家的妇人,他不好太过胡来。
那些妇人有的被下了***,不知不觉,有的即使发觉,也不敢说出去坏了名节,所以张璠倒是得心应手。
乍一听圆讷说这次这小娘子姿色非凡,又是失了父母穷途末路奔亲戚的,他可不得好好玩上一阵?
“你可别乱来,她还有个弟弟在呢。”
圆讷瞧见他盘算,警告说。
“不就是个病秧子吗?”
张璠掀掀眼皮,不以为意。
待看过池玉绥究竟有多国色天香后,张璠又加了一锭银子,对圆讷说:“我在这住下了,你务必助我得手。”
~夜里,池玉绥和褚西珩一起睡。
褚西珩乖乖的躺在炕上一角,衣角都甚为平整,没有褶皱。
本来烧得不旺的暖炕,大半夜彻底绝了热意,整个房间冷得跟冰窟一样。
池玉绥今夜没有魇住,也醒了。
她想去问为何暖炕不供暖了,又转念一想,那僧人本就势力,他们寄人篱下,半夜去询问或恐招致嫌弃,遂作罢。
和褚西珩两个人硬是扛了一宿,第二日池玉绥趁僧人用早膳的时候询问暖炕的事情。
圆讷冷冷道:“悬镜寺庙小,二位若嫌炕不暖和,就请离去。”
不仅如此,昨日供给的粥食,今日一众不给了。
池玉绥晴天霹雳,咬牙想:真是好势力的一个庙子,她那根银簪子只买到个冷炕和两顿粥便不管用了。
褚西珩由于受了凉,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发起烧。
池玉绥没办法,只得到处想法子获得维持生活的物资。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监院要抄山下施主烧给亲人的经文,池玉绥见他老眼昏花,手在冰冷的砚台边连笔都握不住。
跟他商量后,池玉绥帮他抄完了经文,得到一小袋糙米。
勉强应付了一日,第二日没有经文要抄,她又好不容易找到个一首头疼的火工道人。
池玉绥在父亲死前从未有一日用心学医术,幼年时她上头就有个姐姐天赋卓绝,她只马马虎虎学得个基本。
如今硬着头皮给火工道人把脉施针,她的心悬得比那火工道人还高。
所幸那火工道人的病症在她施针后得到了缓解,他送给池玉绥一小罐盐和一袋米做酬谢。
夜来,雪声初霁。
西厢油灯如豆,池玉绥摊开换来的糙米,想到明天的伙食有望了,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后天呢?
大后天呢?
又怎么办?
这走一日看一日的生活,让她无时无刻不像在山间绝壁上行走,只稍有不留意,就有坠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危险。
她见庙里许多僧人都有旧疾,听说过两日,还有个小庙会,会有许多香客上山。
池玉绥想,不如支个摊子看病?
但她才疏学浅,怕不能应付届时的场面,赶紧找来父亲留下的半册《杂病论》喉咙里如吞钩的看起来。
褚西珩撑着下颌望她,眸色深深:“姐姐,你会医术?”
“我的祖上都是行医的,”池玉绥抬眼,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过我没有我姐姐的天赋,自小没在医术上下过什么功夫,所以能不能顺利挣到钱还不知道。”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把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低而温柔:“我相信姐姐。”
“姐姐不是靠给僧人看病,挣了这么多米了吗?
庙会也一定会成功的。”
说着,他纤长雪白的手覆了过来。
池玉绥心一惊,少年却只是轻轻搭在她太阳穴,为她按压抚去看书的疲惫。
池玉绥任由他了。
屋子里由于池玉绥这几日的苦心经营,开始供了暖,虽只有薄薄暖意,但总比冷炕好上许多。
豆大的灯光下,他们用过糙米熬的粥填饱了肚子,还撒了盐在里面补充盐分。
池玉绥感受着少年柔软的手的按压,背后是他身上的清雪气息。
她其实庆幸自己一时心软救下了这个少年。
父亲去世后,姐姐紧跟着去世,周容诬告她杀害姐姐侵吞池家的家产,她什么都没有离开池家,去找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沈淮序,得到的却是他冰凉的十两银子。
十几年的情谊,在最后,就只化为这十两银子。
池玉绥花这十两银子买了两匹病殃殃的马,雇了个识路的老翁就上路了。
老翁死在山匪手下,她连给他收尸都不敢。
她不知道如果褚西珩不在,她一个人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肯定能活下去,但她煮的粥没人和她一起喝,也没有人半夜会偷偷把狐裘盖在她的身上,没有人会用他的手给自己按去一身的疲惫了。
是啊,多好,幸亏她救了他。
池玉绥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