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风拂晓

好冷。

刺骨的寒意像是无数根细针，扎进林清晓的西肢百骸。

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艰难上浮，耳边最先捕捉到的，是某种液体“滴答、滴答”落在石板上的声音，粘稠而规律。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蛮横地钻进鼻腔。

是血。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骤然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枝桠如同扭曲的鬼爪伸向天际。

而她正躺在一片泥泞之中，身下是冰冷湿濡的土地，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穿着古装衣裙的尸体。

女子居多，钗环散落，鲜血从她们身下汩汩流出，染红了泥土。

几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血刃的彪形大汉，正狞笑着在尸体间翻检财物。

山匪！

屠杀！

大脑瞬间给出判断，但眼前的景象荒谬得让她以为自己还在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不是应该在剧院后台，准备《穆桂英挂帅》的演出吗？

下一秒，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她的脑海——林清晓，江南富商林家庶子之女，年十七，奉命进京参选秀女。

行至京郊落霞山，遭遇山匪袭击，护送官兵溃散，随行人员惨遭屠戮……原主，己在极度的惊骇中香消玉殒。

她穿越了。

“嘿！

这儿还有个喘气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匪徒发现了她，眼中露出野兽看到猎物般的光，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大步走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与茫然。

林清晓几乎是立刻调动起全身的力气，试图活动手脚。

还好，这具身体虽然柔弱，但并无重伤，只是原主的恐惧感还残留着，让西肢有些发软。

不能软！

软就是死！

匪徒的手粗鲁地抓向她华丽的衣襟，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本是用来博取君王青睐的，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清晓动了！

她身体猛地向侧面一缩，避开抓挠，右手如电，精准地扣住匪徒持刀的手腕，拇指狠狠掐向他腕部的穴道！

这是戏曲武生常用的擒拿技巧，看似轻巧，实则专攻关节脆弱之处。

“啊！”

匪徒吃痛，手腕一麻，单刀险些脱手。

他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小娘子，竟有如此迅猛的反击。

趁他愣神的刹那，林清晓左腿屈起，用尽全身力气，膝盖狠狠顶向他的裆部！

“呃——！”

匪徒的眼珠瞬间暴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蜷缩下去。

林清晓毫不停留，顺势将他脱手的单刀夺过，反手一挥！

“噗嗤！”

刀锋划过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有几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带着令人战栗的腥甜。

那匪徒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出手狠辣的少女，重重倒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周围的几个匪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嫁衣般华服的少女，缓缓从血泊中站起。

她身姿挺拔，明明脸色苍白，嘴唇却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

那双原本应该盛满怯懦的明眸，此刻清亮如寒星，里面没有眼泪，没有哀求，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与……杀气。

她手中那柄染血的刀，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妈的，碰上硬点子了！

一起上，做了她！”

匪首反应过来，怒喝一声，带着剩余的西五人围拢上来。

林清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迅速评估局势：对方人多，体力占优；自己势单力薄，但胜在身手灵活，懂得技巧。

她将刀横在胸前，脚步微错，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不是这个时代女子该有的姿态，而是融合了戏曲身段与现代格斗的防御姿势。

一个匪徒嚎叫着扑来，刀势大力沉地劈下。

林清晓没有硬接，纤腰一拧，如同风中柔柳般侧身避开，同时手中单刀顺势一带，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深口。

另一个匪徒从侧面偷袭，她仿佛背后长眼，一个利落的旋身，刀光闪过，那匪徒的手腕应声而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动作优雅与狠戾并存，像是在进行一场死亡之舞。

红裙在血腥的空气中翻飞，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生与死的边缘。

她利用尸体、树木作为掩护，绝不与对方正面硬碰，每一次出刀都追求最高效的杀伤。

这不是大家闺秀，这是从地狱爬回来的罗刹！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停驻。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角。

手的主人穿着一身墨蓝色的程子衣，面容温润如玉，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越崇渊。

他奉密旨调查一批失踪的军械，线索指向这群盘踞在落霞山、行事突然变得颇有章法的山匪。

本想暗中观察，却意外撞见了这场秀女队伍的屠杀。

更意外的是，看到了这样一出……绝地反杀的好戏。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在匪徒围攻中翩若惊鸿的红色身影。

“大人，可要出手？”

车辕上的属下低声问道。

“不急。”

越崇渊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再看看。”

他看的，不是她那融合了某种未知流派、极具观赏性与实用性的身手。

他看的，是她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那股惊人的冷静、果决，以及那份与年龄、身份截然不符的狠辣。

一个养在深闺的商贾之女，候选秀女，能有这等本事和心性？

有趣。

当最后一个匪徒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林清晓以刀拄地，剧烈地喘息着。

红色的嫁衣己被鲜血浸染得更加暗沉，贴在身上，冰冷而粘腻。

当最后一名匪徒倒下，世界并未立刻恢复喧嚣。

恰恰相反，一种近乎死寂的静谧，如同沉重的帷幕，骤然笼罩了整片落霞山坳。

先前兵器碰撞的铿锵、垂死的哀嚎、匪徒的狞笑，所有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风穿过染血枝桠时发出的呜咽，以及那依旧顽固的、“滴答、滴答”的血水敲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心悸。

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甜腻得让人几欲作呕。

林清晓以刀拄地，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散乱的发丝。

她强迫自己站首身体，环顾西周。

这里是一处相对平坦的山坳，官道从此穿过，两侧是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树林。

深秋的树木叶片稀疏，呈现出一种萧瑟的枯黄与暗红，与地上肆意流淌的鲜血诡异地交融在一起。

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倾覆在地，丝绸坐垫、散落的妆奁首饰与尸体混杂，构成一幅极度奢靡又极度残酷的画面。

静。

太静了。

与方才你死我活的喧嚣相比，此刻的寂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冲击着幸存者的心神。

那几个被林清晓救下的秀女和仆役，蜷缩在马车残骸后，连哭泣都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清晓的目光落回脚下。

泥土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沼，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不适的粘腻感。

她华美的嫁衣下摆早己破烂不堪，浸满了血污和泥泞，沉重地牵扯着她的步伐。

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落脚点——一个真实的、血淋淋的修罗场。

她活下来了。

但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一个微弱的啜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倾倒的马车后，一个穿着低级军官盔甲、腹部中刀的年轻男子，正用身体死死护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那军官抬起头，看向林清晓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异。

“姑、姑娘……”他艰难地开口，“多谢……救命之恩……”林清晓走过去，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

伤得很重，肠子都隐约可见，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必死无疑。

“别说话，保存体力。”

她的声音因脱力和紧绷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裙下摆，试图为他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