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证

引子 铜匣秘语民国十八年，苏州林宅的书房里，煤油灯的光晃着木质书架上的机械图纸。

林正明将一只黄铜匣子推到女儿林砚秋面前，粗糙的指尖划过匣身细密的齿轮纹——那是他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边角磨得圆润，像藏着无数未说的话。

“阿秋，这匣子里的东西，比性命还重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底映着灯芯的光，“这里面有半张图纸，还有我改的几样小工具。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别去找任何人，也别为我辩白，只用这些工具，找‘证据’——真相会自己说话。”

十西岁的林砚秋攥着匣子的把手，黄铜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她想问父亲“为什么”，却见他从抽屉里拿出枚铜制枫叶胸针，别在她的领口：“枫叶红的时候，就是我们再见面的日子。”

可她没等到那一天。

三个月后，报纸上登着“林正明通敌盗卖军工图纸，畏罪自杀”的消息，苏州警署的人封了林宅，她穿着顾晏辰送来的男装，躲在马车的夹层里，手里紧紧抱着那只黄铜匣子，听着外面的风声，眼泪砸在匣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三年后，上海法租界的梧桐叶红透了，林砚秋站在警局门口，指尖摩挲着领口的铜枫叶——父亲说的“证据”，她该去找了。

第一章 租界门冷，铜匣藏锋民国二十一年，上海法租界的秋阳带着凉意，斜斜地照在警局门口的石阶上。

林砚秋攥着烫金荐书，指腹把“林阿秋”三个字的边角捏得发皱，藏青色暗纹旗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点，露出里面素色的衬裙——她刻意选了低调的衣裳，却还是难掩身上那股与租界浮华格格不入的沉静。

头发绾成低髻，鬓边垂着两缕碎发，恰好遮住耳后那颗淡褐痣，只留一截白皙脖颈，衬得她眉眼偏冷，像浸在秋水里的玉。

可那双眼睛太亮，看人的时候带着股专注的锐度，仿佛能穿透表象，这让她刻意营造的“柔弱文员”气质，总透着点破绽。

“林阿秋？”

警局队长周彪叼着烟，烟圈慢悠悠吐在她面前，扫过荐书的眼神带着轻蔑，“法租界警局的法医室，不是给小姐们打发时间的地方。

解剖刀沉得很，尸体又冷，你这细胳膊细腿，拿得动吗？”

周围警员的哄笑像针，扎得人耳朵疼。

林砚秋没抬头，只攥紧了手提的黄铜匣子——匣身磨出温润的包浆，边角刻着父亲留下的齿轮纹，里面躺着她的底气：木柄绝缘探针、铜制量尺，还有那台改了三次的齿轮显微仪，镜筒上刻着极小的“秋”字，是她对着父亲的字迹，练了半个月才刻成的。

“周队长，验尸看的是眼睛和手，不是力气。”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在苏州跟着老法医学过三年，或许能帮上忙。”

周彪把烟蒂踩在脚下，吐了口唾沫：“正好，裕丰纱厂刚抬来个坠楼的女工，尸体在停尸间。

你去看看，要是查不出名堂，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走廊里的风裹着消毒水味，吹得鬓边碎发贴在脸颊。

林砚秋提着铜匣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石板地上，声音清脆得像在给自己打气——这是她在上海的第一个机会，也是为父亲洗冤的第一步。

她不能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通敌犯”林正明的女儿。

停尸间的木门吱呀作响，寒气扑面而来。

女工的尸体躺在铁台上，身上还沾着纱厂的棉絮，脸色苍白得像纸。

林砚秋戴上白手套，指尖刚碰到女工的手，就顿了顿——指甲缝里卡着一点银色碎屑，质地坚硬，不像普通金属。

她小心地用探针挑出碎屑，放在显微仪的载物台上，转动黄铜齿轮调整焦距。

镜下立刻显出清晰的齿纹，间距均匀，齿顶圆润——这是特种钢，是父亲当年为裕丰纱厂设计的“防卡顿齿轮”专用钢，她小时候在父亲的工作室里，见过无数次这种纹路。

“阿秋，验尸时别总忘了护着自己。”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砚秋回头，看见顾晏辰站在逆光里。

他穿一身月白色西装，袖口别着银质袖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温和，像小时候每次她闯祸后，递来糖的样子。

他是上海仁济医院的外科医生，也是她的竹马，当年父亲出事，是他连夜找关系，把她从苏州送到上海。

顾晏辰走近，递来一片消毒棉片，指尖轻轻碰到她的手套：“你总喜欢用指尖碰证物，万一有细菌感染，怎么办？”

林砚秋接过棉片，心里一软，眼眶有点发热：“谢谢你，晏辰哥。”

“我听警局的人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她的铜匣上，声音放轻，“这台显微仪，还是你去年改的那台？”

“嗯，加了两组齿轮，焦距更准了。”

她低头继续检查尸体，“你看，她的手腕有勒痕，不像坠楼时的伤，而且这钢屑……”话没说完，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林砚秋抬头，看见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肩线利落，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显得眉眼很深，像藏着夜色。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显微仪，又落在顾晏辰递棉片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租界巡捕房，沈砚之。”

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冷感，“听说警局来了个新法医，特来看看。”

林砚秋握着显微仪的手紧了紧——她早听过沈砚之的名字，留洋归来的技术顾问，精通西式检测设备，在租界里是出了名的“只信数据，不信人情”。

她没想到，第一次查案，就会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