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天动地的异象虽己平息,但涟漪却久久不散,化作无形的隔阂与恐惧,萦绕在村东头那座孤零零的石屋周围。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轨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村民们依旧会对林大山点头打招呼,依旧会接过他猎来的兽肉,付给相应的粮帛,但笑容背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女人们不再像往常那样,聚在芸娘的屋前,交流缝补刺绣的心得,或是逗弄新生的婴儿。
她们远远看见芸娘抱着孩子出门晒太阳,便会下意识地绕道而行,或是一哄而散,留下几声压抑的窃窃私语。
“看,就是那孩子……那天……你们是没看见,王嬷嬷出来时脸都是青的!”
“说是眼睛……一金一黑,吓死个人嘞!”
“林家是造了什么孽,引来这么个……”话语总是到此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或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恐惧需要出口,而“不祥”、“妖孽”便成了最方便的标签,贴在了尚在襁褓的玄离身上。
林大山变得更加沉默,上山狩猎的时间更长了,带回的猎物也往往更多。
他用行动维系着这个家的生计,也用宽厚的背影,为妻儿抵挡着外界的风言风语。
但他眉宇间凝聚的郁结,如同山间挥之不散的浓雾,日益深重。
芸娘则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倾注在了玄离身上。
她细心地喂养,温柔地哼唱古老的摇篮曲,试图用母爱的暖流,融化那笼罩在孩儿身上的诡异寒冰。
只有在无人注视的深夜,她才会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久久凝视玄离熟睡的面容,手指悬在他闭合的眼睑上方,颤抖着,却始终不敢真正触碰那金与黑的源头。
那里面,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力量,以及足以摧毁这个小小家庭的未知风暴。
**第二节:初次刺痛**玄离三个月大时,第一次显露出他血脉的特殊性。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芸娘刚喂饱了他,将他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小床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缝补林大山的旧衣。
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切显得安宁而慵懒。
突然,原本舞动着小手脚、咿呀作语的玄离,动作猛地一僵。
他小小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原本红润的小脸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惨白。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洪亮的啼哭,只有一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左眼眼皮下,**金色光芒**不受控制地透射出来,如同燃烧的针尖;右眼眼皮下,**黑色魔气**则如同活物般剧烈翻涌,试图侵蚀周围。
金与黑的光芒在他脸上激烈交锋,肌肤之下,仿佛有两条细小的毒蛇在互相撕咬、争夺主导。
极度的痛苦让婴儿的五官都扭曲了,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
“离儿!”
芸娘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她扑到床边,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想抱住孩子,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他的痛苦,双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大山!
大山!
你快来看看离儿!”
她朝着屋外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林大山正在院子里劈柴,闻声扔下斧头冲了进来。
看到小床上痛苦挣扎的玄离,以及他脸上那交替闪烁、令人心悸的光芒,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瞬间脸色发白。
“怎么回事?!”
他冲到床边,粗糙的大手想要安抚,却同样不敢落下。
“不知道……突然就……”芸娘语无伦次,泪水涟涟。
就在两人束手无策、心如刀绞之际,玄离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眼中透出的异芒也缓缓收敛。
仿佛那场在他体内发生的、无声的战争暂时达成了停火协议。
极度的痛苦耗尽了婴儿的精力,他脑袋一歪,陷入了昏睡,呼吸微弱,小脸上还残留着痛苦挣扎的痕迹。
屋内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芸娘压抑的啜泣和林大山沉重的呼吸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恐惧。
这不是普通的病痛。
这是根植于血脉的诅咒,是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医治的根源性问题。
林大山沉默地走到墙边,一拳狠狠砸在夯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墙壁纹丝不动,反而震落了些许尘土。
他需要发泄,却发现连发泄都如此徒劳。
从那天起,这种毫无规律可循的“血脉冲突剧痛”,便如同悬在玄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发作的时间或长或短,痛苦程度也时轻时重。
每一次发作,都让林大山和芸娘经历一次炼狱般的煎熬。
他们试过请村里的郎中,郎中把脉后只是连连摇头,开些安神镇痛的普通草药,自然是毫无效果。
石屋内的气氛,因这不定时的折磨,而始终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第三节:童稚的刀刃**时光流逝,玄离磕磕绊绊地长到了三岁。
他学会了走路,虽然步伐不如同龄孩子稳当;他开始咿呀学语,第一个清晰喊出的是“娘”,然后是“爹”。
这给备受煎熬的林大山和芸娘,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他的容貌结合了芸娘的清秀与林大山的轮廓,若非那双眼睛,本应是个极为漂亮的孩子。
然而,那左金右黑的异瞳,如同最显眼的烙印,宣告着他的“非我族类”。
大部分时间,他都被芸娘带在身边,或是留在石屋附近的小院子里,很少被允许独自外出。
但孩子天性向往外界。
一次,芸娘在屋后晾晒野菜,一时没留意,玄离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院子,走到了村中孩子们常聚集玩耍的打谷场边缘。
几个西五岁的孩子正在玩着扔石子的游戏。
他们看到玄离,动作都停了下来。
好奇、畏惧、以及被大人言行潜移默化影响的排斥,交织在他们稚嫩的脸上。
玄离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看着他们,那双异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其他孩子可以一起玩,而自己只能待在院子里。
他嚅动着小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上前。
一个稍大些、胆子也壮些的男孩,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朝着玄离喊道:“喂!
妖怪!
你的眼睛怎么长得不一样?”
“我娘说,他是怪物生的,会带来厄运!”
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躲在大男孩身后,尖声附和。
“怪物!
滚开!”
“不准过来!”
更多的孩子加入了叫嚷的行列,他们捡起地上的土块、小石子,并不用力砸,只是朝着玄离的方向虚张声势地扔过去,落在他的脚边,溅起些许尘土。
玄离愣住了。
他听不懂“妖怪”、“怪物”具体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话语和动作里包裹的恶意与排斥。
那种冰冷的、要将他推开的力道,比他血脉冲突时的剧痛,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难过。
他没有哭,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那双异瞳里充满了茫然与受伤的神色。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你们在干什么!”
芸娘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快步冲过来,一把将玄离紧紧护在怀里,如同护崽的母兽,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孩子。
孩子们被她难得一见的严厉目光吓住,一哄而散。
芸娘低头,看着怀里的玄离。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衣襟里,不肯抬头。
“离儿不怕,娘在。”
芸娘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
她感觉到衣襟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她的孩子,甚至还不懂得如何放声大哭,来表达这份由孤立带来的委屈与痛苦。
从那天起,玄离似乎更加安静了。
他不再试图靠近其他孩子,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飞过的鸟,或是地上爬行的蚂蚁。
那双异瞳里,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在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早熟的、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与敏感。
孤独,如同无声的藤蔓,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悄然扎根,蔓延。
**第西节:夜幕下的低语**玄离五岁那年,一个深秋的夜晚。
血脉冲突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玄离在床上痛苦地翻滚,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金黑光芒在他体表明灭不定,甚至偶尔会逸散出丝丝缕缕的能量,震得桌上的陶碗微微作响。
林大山和芸娘守在一旁,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用浸湿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试图用声音将他从痛苦的深渊拉回。
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剧痛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玄离彻底虚脱,陷入昏睡,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芸娘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泪水无声滑落。
林大山颓然坐在床沿,双手***头发里,背影显得佝偻而苍老。
“大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芸娘的声音沙哑,“我们……我们能不能去求求……求谁?”
林大山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求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他们若知道离儿身负魔血,第一个要‘净化’的就是他!
求那些深渊里的魔物?
那更是与虎谋皮!”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嘶哑:“我们护不住他……我们连他为什么痛苦都不知道!”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这个坚强的猎户击垮。
他爱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可这份爱,在玄离那诡异而残酷的血脉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芸娘将玄离放好,为他盖好被子,走到林大山身边,轻轻握住他紧绷的拳头。
“总会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母性的韧性,“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能放弃。
离儿他……不是怪物,他是我们的孩子。
他只是在承受一些……他不该承受的东西。”
林大山反手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汲取着那微薄却坚定的温暖。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冷漠地注视着人间的悲欢。
“我会找到办法的。”
他像是在对芸娘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这对父母在绝望中相互依偎时,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某些存在,己经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方向。
仙域,某座监察下界的偏殿内,一面巨大的、水波流转的“观尘镜”上,代表望石村区域的微弱光点,在不久前,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异常的能量波动,虽然微弱到几乎被忽略,但依旧被镜前一位眉头微蹙的低阶仙官记录在案,归类为“疑似下界灵气扰动”。
而在更深、更暗的魔域边缘,一些依靠吞噬游离情感能量为生的低阶魔物,则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朝着某个大致的方向躁动不安。
它们感知到了一种极其纯粹、却又极其矛盾的“痛苦”与“恐惧”的滋味,那滋味对它们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虽然那源头遥远而模糊,但本能的饥渴,己经驱使着它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搜寻。
微小的裂痕,己经开始在三界看似稳固的壁垒上悄然蔓延。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名为玄离的孩子,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昏睡中,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寻求着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他的童年,注定与痛苦和孤独为伴。
而真正的危机,还潜伏在远方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登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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