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当场焚心
沈清澜在震耳的喜乐与漫天飘洒的桂花中，由那只冰冷的手牵引着，踏过了那道镶满金钉的朱漆门槛。
门槛极高，需微微提裙方能跨过，前世她以为是“步步高升”的吉兆，今生才明白，这是踏进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锦绣牢笼。
府内景象极尽奢华，恍若帝宫。
白玉铺地，回廊九曲，每一根梁柱都雕着繁复的祥云瑞兽，漆彩夺目。
宾客如云，绫罗绸缎折射着日光，珠光宝气几乎要灼伤人眼。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料与酒肴的混合气息，甜腻得让人发慌。
每一张脸上都堆砌着或真或假的笑容，祝贺之声此起彼伏，织成一张巨大而虚伪的网。
楚烨的手始终稳稳地托着她的手臂，力道适中，姿态完美无瑕。
他偶尔会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温言道：“小心台阶。”
或是“莫紧张，有我在。”
若非经历过那彻骨的背叛，沈清澜几乎要再次沉溺于这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
他的声音一如往昔，清越如玉，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可如今，这声音听在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吐信，冰冷黏腻。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艳羡的、乃至嫉妒的。
这些目光前世让她羞涩不安，今生却只让她觉得讽刺。
他们都在看一场好戏，一场她即将亲手掀翻的好戏。
她的目光透过流苏晃动的盖头，极力逡巡。
在人群相对稀疏的角落，她捕捉到了一道迥异于常人的视线。
那是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并未与众人扎堆，只是独自凭栏，手持一杯清酒，神情冷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镇北王，萧煜。
他果然在此。
他的目光并非好奇，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探究的冷静，像鹰隼俯瞰大地。
沈清澜迅速收回视线，心跳却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这是个变数，但或许，也是契机。
司仪高亢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吉时己到——！
新人移步，拜堂成礼——！”
乐声愈发激昂，鼓点敲在人心尖上。
她被簇拥着，走向那灯火通明、红绸高挂的喜堂。
那里，淮阳王与王妃端坐上位，面带威仪的笑容。
那里，是她前世悲剧正式开幕的地方。
喜堂之内，红烛高烧，香气氤氲。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喜庆。
宾客们的喧哗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带着祝福（或看戏）的笑容，注视着堂中那一对璧人。
楚烨微微侧身，面向堂外，动作优雅从容，准备躬身。
然而，他身边那道窈窕的红色身影，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司仪经验老到，只当新妇羞怯或是紧张，再次提高声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一拜天地——！”
沈清澜依旧不动。
红色的盖头遮蔽了她的面容，无人能窥见其下是何等冰封的表情。
窃窃私语声开始像水底的暗流般涌动起来。
楚烨微微蹙眉，侧过头，声音依旧维持着温柔，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清澜？”
他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臂，似是安抚。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她的瞬间，沈清澜猛地抬手，狠狠挥开了他！
动作决绝，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嘶——！”
满堂宾客，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楚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错愕与难以置信一闪而过。
“清澜，你……”他试图挽回局面。
但沈清澜没有给他机会。
在无数道震惊、疑惑、审视的目光中，她抬起手，猛地抓住了头顶那绣着龙凤呈祥的华丽盖头！
五指收拢，鲜红的绢帛在她指间扭曲。
下一刻，在楚烨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她用力一扯！
“嗤啦——！”
裂锦之声，清脆而刺耳，响彻在骤然死寂的喜堂之上，仿佛撕裂了这满堂的虚伪和谎言！
盖头飘然坠落，露出了其后那张绝色却冰冷如霜的脸庞。
没有新嫁娘的娇羞红晕，没有不安的泪光，只有一双寒潭般的眸子，里面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烈焰，目光如刀，首首射向身旁那个风度翩翩的新郎官。
满堂哗然！
“这……这是做什么？！”
“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
成何体统！”
“疯了不成？！”
淮阳王和王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色沉了下来，尤其是王妃，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沈清澜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楚烨的脸色在一瞬间的震惊后，迅速转为一种饱含屈辱和痛心的表情，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拉沈清澜的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不解：“清澜！
你这是做什么？
可是哪里不适？
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万千宾客在场，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他依旧在演，试图将她的行为定义为“不懂事”、“闹脾气”。
沈清澜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声音清晰，字字如冰珠落玉盘，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小孩子脾气？
楚世子，到了此刻，你还要与我做这场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