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距离

谢栖云指尖按在钢琴键上，冷眼俯瞰选秀舞台。

聚光灯突然扫向角落，苏挽雾握着话筒的手在发抖。

“导师好，我是37号练习生。”

七年未见的恋人声音哑得厉害。

弹幕炸成一片：卧槽！

谢神前任来参赛？

当年甩了谢神的小糊咖还有脸出现？

音乐响起时，谢栖云猛地攥紧评分牌——苏挽雾唱的竟是她写的第一首情歌。

---后台的空气闷得发酸。

廉价香水和汗味混在一起，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苏挽雾缩在化妆镜前最角落的塑料凳上，指尖冰凉，一遍遍摩挲着膝盖上那张薄薄的、印着“37号”的参赛卡。

劣质纸片的毛边刮着指腹，留下细微的痒和痛。

“喂，37号！”

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场务不耐烦地探头进来，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候场了候场了！

别磨蹭！”

苏挽雾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声音从某个深不见底的梦里硬拽了出来。

她抬起头，化妆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过分的脸，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青影，像被风雨狠狠摧折过一夜的花。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卡在喉咙里，又沉又涩。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脆弱的影子，扯出一个极其生硬的弧度。

“来了。”

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

她站起身，腿有点软，膝盖撞在凳角，闷痛。

她扶着冰冷的化妆台边缘稳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冰冷的触感沿着脊椎一路爬升，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跟着场务，穿过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狭窄通道，走向前方那片喧嚣与刺目的光。

通道尽头，厚重的隔音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角。

汹涌的声浪瞬间劈头盖脸砸来。

震耳欲聋的粉丝尖叫几乎要掀翻演播厅的顶棚。

炫目的镭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切割、扫射，留下短暂而刺眼的残影。

巨大的LED屏幕上，前一位选手正激动地鞠躬，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汗水在强光下亮得晃眼。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热度，混杂着电子烟雾的甜腻和人群散发的亢奋气息。

苏挽雾被这巨大的声光旋涡裹挟着，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挤进了后台与舞台侧翼交接的阴影里。

阴影前方，就是光明的深渊。

舞台侧翼的黑暗像一层粘稠的保护膜，暂时将她与那片灼人的喧嚣隔开。

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桁架，冰冷透过薄薄的演出服渗进来，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得肋骨生疼。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细微的撕裂感，提醒着她连日的嘶吼排练和极度的紧张。

她死死盯着脚下光洁如镜的舞台地板，那上面反射着顶棚刺目的灯光，也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狼狈的影子——一个穿着廉价白色纱裙，像被推到悬崖边缘、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可怜虫。

就在这时，主持人高亢、煽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苏挽雾的耳膜：“……接下来这位选手，带着她的音乐梦想，勇敢地站上这个舞台！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37号练习生，苏、挽、雾！”

嗡——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在这一刹那被抽离。

世界在她眼前失焦、旋转。

她只听到自己血液在耳道里奔流咆哮的声音。

一只手从后面用力推了她一把。

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彻底失去平衡，踉跄着跌出了那片保护性的阴影，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了聚光灯编织的、滚烫的牢笼。

强光如同实质的滚油，泼洒在她脸上、身上，瞬间剥夺了视觉。

眼前只剩下灼热的白。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脚下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观众席传来的巨大噪音——掌声、尖叫、口哨、议论——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像个迷途的、被猎人强光灯照住的幼兽，仓皇无措地站在舞台中央，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之下。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就在她试图压下那灭顶的恐慌，试图看清眼前模糊晃动的人影时，一道更加集中、更加雪亮、仿佛带着审判意味的追光灯柱，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啪”一声打在了她的身上！

光柱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那光芒太强，太锐利，穿透了她单薄的白色纱裙，似乎要将她骨头里每一丝狼狈都照得纤毫毕现。

她感到皮肤一阵刺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话筒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她被迫抬起头。

视线越过台下那片模糊晃动的人影，越过导师席前名牌反射的微光，越过了中间几张或好奇或审视的面孔……最终，无可避免地，撞上了那个位置。

最中间，最高处。

导师席的中央。

那里坐着一个人。

灯光似乎格外偏爱她，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晕。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简、质感高级的黑色丝绒礼服，衬得露出的肩颈线条如天鹅般优雅而疏离。

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下颌线。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低垂，修长白皙的手指正随意地搭在面前那架纯黑色的三角钢琴光滑的琴键上，指尖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她整个人就像一尊精心雕琢、供奉在高台上的冰像。

美丽，冰冷，遥不可及。

谢栖云。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瞬间捅穿了苏挽雾混沌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剧痛。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回心脏，挤压得她几乎窒息。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火烧火燎的干痛。

七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的隔绝与遗忘，在这一刻被这束追光灯彻底撕裂、粉碎。

巨大的LED屏幕上，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挽雾此刻的表情——那双骤然睁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恐慌，还有一丝被强光刺出的生理性泪水。

她的脸色在强光下白得像纸，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人僵在原地，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这37号怎么回事？

吓傻了？

卧槽，这表情……见鬼了？

长得还挺清纯小白花挂的，但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开场就掉链子？

等等！

她看谁呢？

眼神这么惊恐？

导播！

导播切镜头啊！

看她看的方向！

有瓜？！

切谢神了！

切谢神了！

快看谢栖云的表情！

谢神？

谢神怎么了？

首播镜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观众席的骚动和弹幕的疯狂刷屏，导播的手速快如闪电，画面瞬间切到了导师席中央。

高清特写镜头下，谢栖云那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淡漠。

只是，那原本随意搭在琴键上的、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几根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在光滑的黑白琴键表面轻轻刮过，发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乎被现场背景音乐淹没、却又被高灵敏度麦克风清晰捕捉到的“滋啦”声。

她原本低垂的、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的眼眸，缓缓抬了起来。

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像封冻了千年的寒潭。

此刻，那潭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搅动了一下。

冰层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锐利的、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审视光芒，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投射在舞台中央那个被强光笼罩、显得无比渺小和狼狈的身影上。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精准地切割着苏挽雾。

空气仿佛凝固了。

演播厅里巨大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空洞地流淌，衬得这无声的对峙更加令人窒息。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苏挽雾在那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每一寸皮肤都在被寒风吹刮、被冰棱刺穿。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齿在轻轻打颤。

她必须开口，必须打破这致命的沉默，否则她真的会在这目光下彻底崩溃、融化。

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哽咽。

她强迫自己挺首那几乎要弯折下去的脊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话筒举到唇边。

声音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一种极度干涩、沙哑，仿佛声带被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无数次后的破碎嗓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撕裂感：“导…导师好。”

她顿了顿，视线无法控制地再次对上那双冰封的眼眸，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我是……37号练习生……苏、苏挽雾。”

名字出口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谢栖云那线条优美的下颚线，骤然绷紧了。

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却足以让苏挽雾如坠冰窟。

苏挽雾？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苏挽雾？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是不是七年前那个？！

哪个哪个？

求科普！

急死我了！

七年前！

谢神刚出道没多久！

曝过一段地下恋情！

对象就是个叫苏挽雾的小透明！

后来据说是苏挽雾为了傍富商把谢神给甩了！

闹得挺难看的！？？？？？？？？？？？？？

信息量巨大！

真的假的？！

惊天大瓜！

谢神前任来参加谢神当导师的选秀？？？？

这什么魔幻剧情？？？

啊啊啊啊啊导播别切走！

给我盯死谢神和苏挽雾的脸！

我要看微表情！

年度抓马预定！

快截图！

弹幕护体！

苏挽雾还敢出现？

当年把谢神伤成那样，现在还有脸来蹭热度？

糊咖想红想疯了吧？

前面的别乱喷！

当年的事谁知道真相？

等反转！

首播屏幕上，弹幕彻底疯了。

密密麻麻的文字洪流瞬间覆盖了整个画面，层层叠叠，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字，只剩下满屏的惊叹号和问号在疯狂跳动。

导播显然深谙流量之道，镜头死死地锁在舞台上的苏挽雾和导师席中央的谢栖云之间，来回切换特写。

苏挽雾站在强光下，只觉得眼前发花，那些飞速滚动的、带着恶意的文字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隔着屏幕扎在她身上。

她甚至能想象出此刻谢栖云粉丝铺天盖地的谩骂。

握着话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背景音乐的前奏，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是节目组为她选定的参赛曲目。

一首带着点迷幻电子风格的流行歌，节奏轻快跳跃，鼓点咚咚地敲击着耳膜。

然而，这熟悉的、甚至带着点欢快意味的旋律钻入苏挽雾耳中的瞬间，却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嗡——！

大脑里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彻底断了。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又在下一秒倒灌回来，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淹没了现场所有的声音。

她握着话筒的手剧烈地一抖，话筒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怎么会是这首歌？！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明明……这明明是……她的目光猛地抬起，越过疯狂滚动的弹幕虚影，穿过炫目的灯光，死死地盯向导师席中央那个人！

谢栖云！

她看到谢栖云搭在琴键上的手，在她前奏响起的第一个音符蹦出音响的刹那，猛地攥紧了！

不是搭着，而是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地暴起！

那动作充满了暴戾的张力，与她周身那清冷疏离、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优雅姿态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那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光滑的黑色漆面上，倒映出她骤然紧缩的瞳孔，和她紧抿的、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唇线。

那冰封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震惊、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滔天怒意……无数种激烈到近乎扭曲的情绪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喷薄而出！

前奏还在机械地流淌，跳跃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空洞和诡异。

苏挽雾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话筒无力地垂在身侧。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抽气声，一个音符也唱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所有观众都以为这出闹剧要以选手彻底失声的惨烈方式开始时——一声沉闷、突兀、近乎粗暴的巨响，炸裂在死寂的演播厅！

“哐当——！”

声音的源头，是导师席中央。

谢栖云猛地站起了身！

她身下的那张沉重的金属椅子，被她起身的力道带得向后狠狠撞去，金属腿与光滑的地板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刮擦声，然后重重地砸倒在地！

她面前那面印着烫金“导师”二字的有机玻璃名牌，被她骤然挥起的手臂带飞！

牌子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几米外的地上，瞬间裂成了几块！

而她手里紧攥着的那块代表生杀大权的“评分牌”——硬质塑料包裹着金属框架，分量不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被她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狠狠掼在了她面前的钢琴上！

“砰——！！！”

评分牌撞击在光滑的钢琴顶盖表面，发出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塑料外壳瞬间崩裂，里面的电子元件碎片西溅开来！

几片细小的塑料碎片甚至弹跳起来，擦过谢栖云冷玉般的脸颊，留下几道细微的红痕。

整个演播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正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的音乐停了。

所有的尖叫停了。

所有的议论停了。

连那疯狂滚动的弹幕，都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出现了长达几秒钟的、诡异的真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聚光灯下，谢栖云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胸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微微起伏。

她脸颊上那几道被碎片划出的红痕异常刺眼。

她微微侧着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舞台中央那个失魂落魄的白色身影上。

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

有被彻底揭开伤疤的暴怒，有被无耻冒犯的冰冷杀意，有滔天的恨，有刻骨的痛……还有一种更深、更沉、仿佛要将对方连同自己一起彻底焚烧殆尽的绝望。

碎裂的评分牌残骸散落在漆黑的钢琴顶盖上，如同散落一地的、冰冷的、无法拼凑的过往。

首播信号，在这一片毁灭性的死寂中，猛地切断了。

屏幕陷入一片象征事故的、刺眼的、令人心慌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