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拖着我的老麻雀

那只拖着我的老麻雀·第一章 旧相册林小满是在搬行李时撞见那只“老麻雀”的。

周末她特地从市区赶回老家，想把母亲留下的零碎物件整理妥当——自从去年父亲在菜市场晕倒过一次，她总放心不下，想着多帮家里做点事。

老房子的木质衣柜比她的年纪还大，柜门拉开时“吱呀”响得厉害，顶层积着层薄灰，指尖刚触到硬壳封面，就带下来半片脱落的金箔——是那本父亲总说“早丢了”的家庭相册。

米白围巾从相册下溜出来，毛线尾端还缠着几根浅棕色的长发，是母亲生前最常戴的那条。

林小满把围巾贴在鼻尖轻嗅，还能闻到淡淡的樟脑丸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那是母亲惯用的香皂味道。

她蹲在地板上翻相册，膝盖抵着冰凉的瓷砖，刚掀开第一页，张泛黄的纸条就飘落在牛仔裤上，钢笔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笔画却依旧工整，能看清是母亲的字：“小满三岁，第一次自己走路，在巷口石阶旁。”

照片里的小女孩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粉色背带裤的裤脚卷了两层，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正踮着脚够石阶上插在草把上的糖葫芦。

红得发亮的山楂裹着晶亮的糖衣，离她的指尖还有半寸距离，她却绷着小脸使劲儿，口水都快滴到鞋面。

而小女孩身后，父亲半蹲着，双手虚虚拢在她腰侧，掌心离她的衣服只有一指宽，像怕她摔着，又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领带——后来母亲总笑他，那天为了给女儿拍“人生重要时刻”，特意翻出结婚时穿的衬衫，却连领带都系不好。

父亲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腕上那只银色旧手表的表盘反射着阳光，表针停在上午十点十分。

后来这只表成了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父亲把表递给她时说：“以后你自己掌握时间，爸不催你。”

照片里的父亲嘴角翘得老高，眼角还没有后来那些深刻的纹路，头发黑得像浸了墨，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

林小满的指尖轻轻蹭过照片里父亲的手，指腹能摸到相纸边缘的毛糙感，忽然听见阳台传来“哐当”一声响，接着是父亲的轻咳。

她赶紧把相册拢在怀里，起身往阳台走。

阳台的铝合金窗户敞开着，晾衣绳上挂着父亲的蓝布围裙，风吹得围裙下摆轻轻晃。

父亲正蹲在角落修洗衣机，背对着她，蓝布围裙上沾着圈白泡沫，从背后看，佝偻的脊背和蓬松的头发，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院子里看见的那只老麻雀——羽毛灰蒙蒙的，缩在晾衣绳下避寒，却总在看见她时，扑棱着翅膀往她脚边跳。

“爸，您怎么又自己修？

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叫师傅吗？”

林小满走过去，看见洗衣机的外壳被拆下来放在地上，零件摆了一地，父亲正拿着扳手拧螺丝，指关节上沾了黑油污。

父亲回过头，额角沁着细汗，脸颊上还沾了点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小毛病，紧个螺丝就好，叫师傅来又得花钱。”

他说着又要低头，林小满赶紧蹲下身，把相册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扳手：“您歇会儿，我来。”

父亲愣了愣，看着她笨拙地攥着扳手对准螺丝，忽然笑了：“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抢我的活干。”

林小满没说话，低头拧着螺丝，余光瞥见父亲的目光落在了小凳子上的相册上。

她抬眼时，正撞见父亲伸手想去碰相册，手指刚碰到封面，又像怕碰坏似的缩了回去。

“爸，您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林小满把扳手放在地上，拿起相册翻到第一页，指着那张三岁时的照片。

父亲凑过来看，眼睛慢慢亮了，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里的小女孩：“怎么不记得？

那天你非要吃糖葫芦，哭着闹着不肯走，我蹲在那儿护着你，生怕你摔下去。

你妈在旁边笑你嘴馋，还说要把这模样拍下来，等你长大了羞你。”

“那您后来怎么说相册丢了？”

林小满问。

父亲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前两年收拾东西，看见这相册就想起你妈，心里难受，就把它塞在最上面了，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没想到你还能找着。”

林小满把相册递给父亲，看着他一页页慢慢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能清楚地看见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栀子花的香气，父亲的手指停在照片里自己的手腕上，轻声说：“那时候总觉得，你长得慢，想让你快点长大，又怕你长得太快，离爸太远。”

林小满的心忽然一酸，她伸手揽住父亲的肩膀，像小时候父亲抱她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爸，我不远，以后我常回来。”

父亲没说话，只是把相册抱得更紧了些，阳光落在他沾着泡沫的围裙上，那只“老麻雀”似的背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温暖。